雅达利为什么大崩溃「古玩界」

2020年的实体古玩店以及古玩市场经历了整个行业的大萧条，这应该是自改革开放40余年来，古玩行业最为寒冷的一年。

在疫情影响以及经济放缓的大背景下，无数古玩市场相继倒闭转型，古玩商户关门转业。许多三四线城市的最后一个古玩市场在今年消失，可以说，很多城市已经没有了古玩这个行业。而一二线城市的古玩市场也是该关闭的关闭，该合并的合并，只剩下少部分有实力的商户集中在一两个古玩市场抱团取暖。虽然许多业内人士嘴上不承认整个行业已到危机关头，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一个状况。

古玩行业经历了从2004年开始，将近十年的疯狂快速发展，在2014年左右达到历史之顶峰，仅仅过了六年，在2020年的今天又跌落到了历史之底谷，整个行业之巨大波动，不敢说是亘古之未有，但也绝对属百年之一遇。

如今的低潮更是令许多从业者担心不已，出路在何方，又是什么原因造成古玩行业今天的局面，作为一个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近十年的年轻人，且听我慢慢说来，只当是面对这个行业大困局下的一些思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古玩业如今的状态像极了三十多年前美国电子游戏产业的状况，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下美国的“雅达利大崩溃”。

雅达利是美国一家非常著名的游戏公司，它在1976年推出的雅达利2600，是历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家用电子游戏主机。这台游戏机可以更换游戏卡带让玩家游玩。起初这种新颖的游戏形式，吸引了众多玩家的眼球，游戏机和游戏卡带都卖得很好。后来，见到整个游戏市场有利可图，雅达利实施了“数量压倒质量”的政策。大量粗制滥造的游戏被制作出来，一年之内竟有上万款游戏上市，大量同质化的垃圾游戏让美国玩家彻底失去信心。

1982年圣诞节前夕，雅达利斥2500万巨资将斯皮尔伯格导演的《E.T》电影版权买下，开发电子游戏。在发行游戏之前，雅达利公司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首发一周，便卖了100万份。但由于游戏自身质量的严重不足，立刻在玩家群体中发酵，大量游戏玩家积压已久的情绪被点燃，不仅抛弃了《E.T》这个游戏，更是抛弃了整个电子游戏行业。

1983年初雅达利停止了股票交易，在之后的两周内裁员1700人，大量售卖不出的游戏卡带被掩埋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沙漠。自此之后的四年，美国再无人敢谈及游戏行业，本土游戏机市场彻底消失。接近三年的冰川期使得原本32亿美元的游戏市场规模缩水至1985年的1亿美元左右，跌幅超过97%。

如今的古玩行业就像三十多年前的美国电子游戏市场，行业的热度瞬间消失，各种叠加原因让整个行业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局面。老年人由于一再受骗，而不再敢轻易购买古玩。中年人由于各种经济原因，失去了购买古玩的财力。年轻人由于缺乏对历史文化艺术品的认知以及教育，以及良好的购买渠道，很难培养起对古玩的兴趣。这个行业忽然就跌到了谷底。

在古玩业跌到谷底之前的十年，是这个行业发展最快的十年。由于从2003年开始吹起的“全民收藏”之风，全国各类电视台播出鉴宝节目，各地兴建古玩市场，送礼之风盛行，以及在这期间的股市上涨，房市上涨，2009年“四万亿计划”，大量热钱涌入古玩行业的推波助澜，使古玩以及文玩业迎来了历史的高峰。那个时候司机师傅戴手串，挖沟师傅戴手串，煎饼摊大哥戴手串，外卖小哥戴手串，周末全民去逛古玩城，可谓热闹非凡。

在此期间，大量以次充好的古玩被高价售卖出去，行业水涨船高，一些没有价值或者低价值的文玩被相继恶炒，价格远远偏离实际价值。在这喧嚣的背后，实际上并没有培养起广大藏友对于文化的热爱，对于历史的探究，以及对古董艺术品的正确评价，导致许多人走了弯路，吃了亏。

本次古玩行业萧条的迹象大致起始于2015年秋天。首先，随着八项规定的出台，送礼之风渐渐刹住，虽然民间仍然会有礼尚往来，但那种奢侈的，高价值的送礼现象逐渐减少，古玩和文玩的送礼属性渐弱，一部分需求被抑制。接着，2015年夏天的股灾，清洗了大量的中产阶级。到了年底，大规模的债市交易出现违约，清洗了一部分富人阶级，之后P2P暴雷，大量民间的闲置资金灰飞烟灭。消费者的钱袋子紧了，古玩行业池子里的水被逐渐抽干，流动性迅速下降。

在经济收紧，需求减弱的大背景下，就像浪潮退去，谁在裸泳一览无余。大量同质化的低端古玩仿品以及文玩杂项充斥市场，消费者终于买够了，市场很快到了饱和状态。几个负面的状况同时出现，刚刚还火热的市场，便忽然刹了车。

一方面，大量的仿品充斥市场。而另一方面，高质量的真品却无人能识。同行之间互相拆台，拍卖公司弄虚作假，入行门槛高，鉴定没有统一标准。这些古玩行业的痛点，在近十年的发展中越发明显。旧有的格局无法适应新时代的变化，困局无法打开，便会一直困在原地。

依我来看，古玩行业至少有三个问题亟需解决。首先，要提高从业人员的素质。近些年，占据古玩中间层位置的古玩店的地位弱化严重。最底层的地摊市场，以及高层的拍卖会市场则相对更加活跃。

对于想要入行的新人来说，地摊市场流动性过大，假货率占比过高，除非已经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若不遇名师点化，会一直在假货圈中打转。而在拍卖市场中，低端小拍卖会的真品率和地摊市场相比也没有高出多少。而在知名大拍卖会中，许多古玩的价格又过高，一些精品瓷器玉器动辄数百万元，一些所谓传承有序的古玩更是卖出上千万元的天价，对于热爱传统文化，对古物有一定鉴赏能力，并渴望获得更多收藏知识的中等收入人群来说，对那些古代艺术品只能望而却步。

晚清民国时代，由于没有拍卖市场，整个古玩业态，基本就分为地摊集市与古玩店两种。那个时候古玩店的老板往往具有文人学识，大多能称得上半个知识分子，对于古物的认定，字画的品鉴，都有相当深厚的造诣。他们可以和学者文人交流古籍善本、宋元古画，可以和商贾官宦品评商周青铜、宋瓷官窑。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以及官宦们都是古玩店的常客，像作家鲁迅在京居住期间，就曾光顾琉璃厂四百余次。古玩店在那时俨然成为名人雅士消遣寻宝之地。

从民国古玩店走出的老板以及学徒们，像孙瀛洲、耿宝昌等人，在解放之后进入故宫博物院都成为一代古器物研究专家，可见当时古玩店的专业性之高。而目前的古玩店，从业人员复杂多样，许多人都是想趁着某种古玩文玩品类的热度，开个店，薅一把羊毛就走，骗一个大客户就完事儿。

当古玩生意不好后，有些人在店里卖起了鸡蛋和山货，在微店里卖起了饮水机和面膜，这种心态想要做好古玩生意，获得别人尊重，才怪嘞。如果整个市场有近一半都是这样的从业者，这个行业失去消费者的认可，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古玩店的店主应该主动学习，包括购买各种专业书籍，参加一些专业领域的研修活动，与行里真正有学识的老前辈多沟通交流，经常去博物馆看真品精品，而不是闭门造车，倚老卖老，自己不进步，却以诋毁同行为乐。

虽然古玩领域确实存在有争议的东西，真假难辨，年代难识，但那毕竟是少数的物品。大多数的古玩，还是具有一定共识的，是真是假并非那么难以判断。这个行业如果多些真正的懂行人，可以向公众传递正确的收藏知识，鉴定诀窍，让那些误导的信息少一些，则整体环境的改善提升，必能吸引新的消费者。

其次，古玩行业需要团结一致。这真是我深处行业中的一点感触。马未都曾经说过，古玩行实际上水不深，但被别有用心的人把这滩水给搅浑了。研究一件东西的新老，只要有大量标本作为依托，有公认的标准器，有书籍知识，和明白人引路，我觉得并不是难以判断真伪。但行业内有不少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把真品认成赝品，把赝品说成真品，搞乱初学者的认知，这是非常致命的问题。

一个初学者在接触一定数量的古玩，初步形成自己对一件物品新老的判断之后，便会开始购置古玩。但当他拿着刚买的古玩，找其他古玩店主去询问时。有些古玩店主出于私心，由于不是从他那里购买的古玩，便会说东西不对。相当于推翻了初学者之前所有的认知，初学者就会觉得古玩非常难学，高深莫测，久而久之，便放弃了学习的想法，不再深入。

同行之间，对一件古玩有基本的共识认知，实际上并不是一件难事。不要轻易否定同行的真品，才会让消费者有信心购买下一件古玩，消费者今天不买你的货，明天不买你的货，只要消费者仍然待在古玩的圈子里，他一定有机会购买你的东西。

在古玩圈中，A说B的东西不好，B说C的东西不好，C说A的东西不好，消费者不会在ABC中选择一个人去相信，他只会认为ABC的东西都不好，然后玩都不玩了。所以同行之间彼此的尊重和认同非常重要。

最后，除了提高从业者的素质，同行之间加强团结，对于国宝帮以及专家帮的问题一定要认识清楚。

国宝帮是指那些专玩假货，并明目张胆的为假货建造博物馆，或者成立某个基金会，招摇撞骗的一群人。他们往往只玩大型的，所谓新奇特的怪物，还有像鸡缸杯、越王勾践剑、司母戊大鼎、清明上河图这些人尽皆知的国宝的仿品。看似他们的理论依据充足，但是完全禁不起推敲。他们总会为自己所玩的赝品找到一千个是真品的理由。这些人虽然一直在自欺欺人，但是各种线下活动弄了不少，展览办了不少，大会开了不少，无外乎就是为这些仿品摇旗呐喊，给自己的圈子壮大声势，时不时再拉一个新人进圈，让新人高价接手他们手中所谓的国宝。

你跟他们讲鉴定，他们跟你聊历史，你跟他们聊历史，他们和你讲文化，你和他们讲文化，他们和你谈爱国，你和他们谈爱国，他们和你说国家政策，经济形势，嫦娥探月，以及北京房价不能再高了。总之，国宝帮就不跟你聊国宝的鉴定。你把真品的图片，真品的标本拿出来和他们探讨，人家直接回你一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在与国宝帮的长期斗争中，另一派的势力也在不断增长，这就是所谓的专家帮。目前古玩市场的混乱，也和专家帮的存在有很大的关系。这些专家往往是伪专家，自己还没懂，就忽然成为专家了。成了专家，有了一定的粉丝受众，就利用自己的名气招摇撞骗。鉴定到古玩的赝品，虽然自己可以看出其中的门道，但由于对方给了钱，便直接把开门假的东西说成开门真。而他们鉴定到一些民间收藏的真正的精品，由于自己的眼界有限，水平有限，便把这些真品与精品，一起当成赝品枪毙了。这些人学术不端，或者说根本就是伪专家，却占据了社会的话语权，确实也给古玩业带来了很糟的影响。

总之，古玩业与文玩业如今的萧条，整体的外部因素对其影响不小，但也与自身行业内部的痛点与长期存在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有很大的关系。而经济下行，疫情影响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有行业内部的人，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尽自己的一份行业担当，在困境中寻找新的模式，慢慢改变整个业态环境，古玩行业才能迎来真正的春天。

目前许多内部人士都发表古玩行业即将迎来春天的言论，但春天不是等来的，而是通过无数古玩同行携手共进，慢慢努力，争取来的。这或许需要两三年，或许需要更久的时间。就像美国的电子游戏市场。

在雅达利大崩溃之后，许多业内人士曾断言美国的电子游戏市场没有二十年不能恢复元气，面对已经收缩97%的市场，许多人持悲观的态度。但出人意料的是，仅仅过了三年，日本任天堂公司就携红白机和游戏《超级玛丽》重新振兴了电子游戏市场。

红白机超越雅达利的机能，以及《超级玛丽》丰富的游戏性，很快将已经对电子游戏行业失去兴趣的消费者拉了回来。在吸取雅达利的教训之后，任天堂建立了完善的“权利金制度”来控制游戏软件的质量，并且全世界相继出现了给游戏评分的专业杂志，杂志编辑替消费者挑选高质量的游戏，以免消费者在市场上买到劣质游戏，造成经济损失。自此，整个电子游戏行业迅速发展，走过了辉煌的三十年。

面对如今的局面，古玩行业的从业者只有不忘初心，才能方得始终，这其中有落寞，有期待，有悲伤，亦有欢乐。努力，奋斗！